文/刘宏宇
扒手,北京俗称“佛爷”,现已“全行业消亡”。
利用人群拥挤的环境,从别人口袋、提包里盗取财物、钱钞,而不令被盗者发觉,抛开正邪立场,单纯说起来,也还真是个“手艺活儿”,要习学、磨练哒!而且,习学、磨练的过程,挺残酷、挺痛苦。
五十年前,在北京,“佛爷”很多。公共汽车上尤其多。公共汽车是流动的,得手后,可以马上下车逃遁。在公共汽车上“做买卖”的“佛爷”,又叫“车佛爷”。
五十年前,“车佛爷”,是地下社会最主要的“创收者”。
每个“车佛爷”背后,都站着能打架、敢动刀子、“有江湖”的流氓,俗称“顽主”,又作“玩主”。通常,比较“小”的“顽主”,会“保”一到三个“车佛爷”。“大顽主”会“保”的更多,有的多达数十个。他们接受“车佛爷”的“供奉”,有责任在供奉者“遇事儿”的时候,出面“保护”。就便是“车佛爷”失手被抓,俗称“捅炸了”,他们也有责任设法“捞人”,并在人没“捞”出来之前,适当照应被抓人的家里。
当然,这是一般的“秩序”。也有特例——极个别“车佛爷”,“道行”高,不“拜”任何“顽主”做“保人”,自己自由来去,跑单帮。
跑单帮的好处是不用给谁供奉,“收获”丰足;坏处是,出了事儿没人管,自生自灭。
话说,五十年前,北京南城北城,各有一个跑单帮的“车佛爷王”,被“江湖”戏称为“南王”、“北王”。
俩人打过照面,谁也不服谁,先是都想找机会比试比试,分出高下,后来又都怕输给对方、砸“牌子”,于是就谁也不找谁的晦气,南北“划道儿”,彼此“默契”,各玩各的。
一日,俩人不约而同都给自己放假,都去坐车闲逛。
北京的“一路”公交车,俗称“大一路”,是“车佛爷”的“禁地”。
“大一路”不仅车子比其他线路都大气、漂亮,更横穿“十里长街”,就是阅兵那条街。
那是“圣地”,连流氓小偷都知道不能荼毒。
当然,如果敢去荼毒,出了事儿,也比一般情况受惩严厉得多。
这样的圣洁和凛冽,加上“大一路”全程都在“十里长街”上,而“十里长街”又是佛爷顽主们划分“南北”的“分界线”,属于“地理性中立区”。所以,约定俗成地,“大一路上不开张”,就成了地下社会的“规矩”。
“南王”和“北王”不约而同给自己放假这天,竟不约而同坐上了“没事儿”的“大一路”。更巧的是,他们坐的是同一辆车,并且在车上相互看见了对方。
是晦气还是运气呢?
本想躲着对方,现在躲不开了!
谁先下车,就是输了气势!一块熬着,车总有到终点的时候……
尴尬中,比较年轻的“南王”,耐不住想比试比试的冲动,挑衅眼神给足了“北王”。
“北王”一笑置之,充满不屑。
“南王”显摆似的看看腕上最近新“斩获”的“上海全钢”(手表,那时候在普通人群里算很高级的奢侈品),眼睛扫着并不怎么拥挤的车厢。
扒手“干活儿”,人群拥挤,是重要“环境条件”。不够拥挤的话,很难下手而不被察觉。
不过,那是对“小个儿的”、“俗手”而言。
“南王”“北王”这样的一等一高手,倒未必非得靠拥挤打掩护。
车到一站,上来几人,其中有个高大英武的军人,买票时掏出厚厚的钱包,结果只被要求出示证件,并没买票,享受了军人优待,厚厚的钱包原封不动放回衣兜。
“南王”看着眼睛放光——这可是很好的“现手艺”的机会啊!
钱包那么厚,肯定有不少钱。
军人,高大英武,肯定比一般人敏感、机警,多挑战啊!
“南王”按捺不住了,眼神示意“北王”。“北王”眼神加手势回应,意思是“您请”。
“南王”很隐蔽地冲“北王”抱抱拳,意思是“那就献丑了”。
“演出”开始!
“南王”若无其事起身,哆哆嗦嗦的没直奔“目标”,而是先到“北王”身边,挑衅般轻轻撞了“北王”一膀,然后才奔“目标”,刻意站成“工作难度高”而能让“北王”看清楚的局面,开始“干活儿”。
只见一只贼手飞速探向军人装钱包衣兜底部,一弹一挑,厚厚的钱包跳舞般从衣兜里蹦出来,刚一露头,就被贼手食指中指轻轻、稳稳夹住……
如果没有“慢镜头”或者“快眼”,就只能看到那轻轻、稳稳的“夹住”过后,贼手夹持钱包的两根手指又缓缓松开,只露出一个窄边在外面的钱包,就又轻轻落回军人的衣兜。然后,就没有然后了。
是的,“轻轻落回”——贼手松开时,厚厚的钱包,已经不“厚厚”了,落回去的时候,显得很轻!
就在那一夹一放的眨眼间,厚厚钱包里的钱粮(钱钞和粮票,那时候粮食定量供应,流通叫做“粮票”的东西)还有“军票”,就到了“南王”掌心里!
抛开正邪立场,这简直可以用“神乎其技”来形容!
“南王”得意地踱向瞠目结舌的“北王”,隐蔽地向其展示掌握中的钱粮和军票。到“北王”身边时,又挑衅般轻轻撞了对方一膀,同时把赃物顺进裤兜。
“北王”一脸“服气”地冲他微微抱拳,飞速竖了下大拇指。
“南王”轻飘飘美滋滋走向远离被盗军人的车门,正好车到站。
车门开启声中,“北王”无声地欺近到准备下车的“南王”身后,轻轻拍拍他左手腕戴着“上海全钢”的地方,耳语:“以后没什么事儿,出门别戴表。”
“南王”一下子没明白,随着前面的乘客下车了。
“表?”他有点儿纳闷。
“cao,我戴不戴表你丫管得着吗!”他心里骂着,下意识台腕看表,顿时大惊失色。
刚刚还好好的“上海全钢”,三根表针都不见了!
而表蒙子,却好好、紧紧扣着!
他倏忽明白了什么,惊恐地看徐徐离站的“大一路”,收到车上“北王”充满嘲讽的笑。